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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会议来的士绅,鱼登水松了一口气,从堂口笑嘻嘻踅转身来,对马二侉子和窦光鼐举手一揖,说道:“亏了你二位!
不然,今日这块没烧红的铁有得打的——这屋里,空落落的,满地瓜子皮痰迹,走,到西花厅坐,又暖和又敞亮。
我还有一坛子老花雕四十年陈酿,咱们边吃边聊……赵天贵,麻师爷他们回来了没有?”
他让着二人起身,转头问那个提茶壶的衙役道。
“没呢!”
那个叫赵天贵的衙役忙笑着答话道,“这会子雪下得紧着呢!
别是在哪个地方儿吃酒赏梅了罢……”
鱼登水愣了一下,多少有点扫兴地说道:“我算着他们早该回来的了。
这么着,我就不敢在衙门里陪二位了。
这样——反正雪大,人不留客天留客,老马陪兰卿大人在花厅里只管吃酒说话,我出去走一遭,今晚咱们请几个朋友痛乐一宵。”
窦光鼐是个不喜应酬的,于人情世故敷衍而已,因笑道:“我从虹桥灵土地庙那边过来,吃了十几个麻酥扬州春卷儿,一点也不饿。
既然大人有公务,何必衙里再搅呢?不如各自散了罢,南京纪中堂那边来信,叫我过去引见,只烦贵府把他们献借的书征集上来,打好包,预备着驿送北京,别的我也没有要紧事交待的。”
说罢就要揖别。
马二侉子却问道:“这种天气,府尊出去有什么事?”
“我看这雪——”
鱼登水转头向外看看,“扬州十年不遇的吧?大雪封门的,要防着绝粮户冻死饿死,还有的房子禁不起水泡雪压,麻师爷他们几个出去没回来,我有些不放心,得出去走走。”
马二侉子笑道:“贵府真是爱民如子——我是说,如今还有你这样的官儿?”
鱼登水道:“也有个私意儿搅在里头,和亲王爷已经到扬州了,省里藩司臬司学政都过来迎接了,还有先期踏看驻跸关防的侍卫太监,不定哪个部的尚书侍郎都在城里,差使上一个错失,立时声闻九重!”
窦光鼐道:“不管扬州来了什么人,这是你的应份差使,你去办你的事吧——我们也好散了。”
这边鱼登水从正厅升轿出去,马二侉子便拉窦光鼐向东马厩走,却是赵天贵前头导引,为避那雪,不从天井里过,用钥匙开了琴治堂东厢房的锁穿堂出来,已在东马厩院那间茶炉房的隔壁了。
赵天贵出去招呼马二侉子的驮轿和窦光鼐的驴。
马二侉子见那头驴和他的大走骡一道牵来,小得像一只大黑狗,因笑道:“亏您已经放了监察御史!
如今知府出门都坐八抬大轿了呢,您倒骑这么一头狗崽子似的叫驴!
坐我的驮轿吧——牵着窦大人的尊骑跟着!”
窦光鼐犹豫了一下,见地下的雪已积半尺,漫天仍是绒雪狂舞旋落,无休无止地下坠,再骑毛驴不但足力不胜,且那份“骑驴赏雪”
的雅兴也未必提得起来,这样的天气,坐上马二侉子这样的镶玻璃幕毡大驮轿,隔窗赏雪那真叫受用,可惜是马二侉子这个人……
“我告诉大人一句话,”
马二侉子似乎猜中了他的心思,一笑说道,“无论官场文场商场,可以一色说是名利场。
哪个场也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您在翰林院和王平乐(王文韶字)辩论,说过‘君子小人分野,唯一心而已’。
这是有的吧?”
只这几句话,窦光鼐便觉可以与此人同轿,莞尔一笑说道:“别以为我耳目不灵,你不也是德州盐道么——我授观察道巡行观风,皇上有旨吏部存档,暂不明发,你不要逢人就说。”
马二侉子一听就笑了。
却见两个轿夫套好驮鞍,抽掉安放驮轿的架子腿,轿夫一边一个起后边的柳木凹杆轿杠,对准了驮鞍中间的一道槽将皮绳嵌了进去,又将前杠抬起,却只有三尺长的轿杠,那走骡都是千调万训出来的,自动便向皮绳套儿退去,轿夫双手一松,驮轿已经稳稳结束停当。
一个小厮冒雪挑起夹板棉黑市布的狮子滚绣球棉帘,里头却是前后两座儿,中间轿窗还夹着套桌。
马二侉子抢先一步上了前面座儿,伸手让窦光鼐坐了后座,说声“起路!”
那驮轿像在雪地里被谁轻轻推了一把,稳稳滑动了出去。
马二侉子却是十分会享福,先递给窦光鼐一个手炉,将手炉外煨热的毛巾抖下来,“兰卿,用热毛巾擦把脸。”
又从座角取出一个棉套子捂得严严实实的银瓶,倾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放在窦光鼐面前,又抖擞开一个油纸包儿,里边又几个小包,展开了,什么酱牛肉条儿、卤口条、茴香豆、桂花梅络小贴饼儿……竟是下酒物品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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