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有了中他身上少见的狂放。
“你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喝奶茶的尤利尔动作顿了一下,他小心的瞥了一眼儿子,从对方的脸上,他看见的是再纯粹不过的好奇:“你把你的父亲看得太高了,赛尔。不是我看上他,是他看上我的。”
“他?”
“是呀,他。”
队长咽了一口奶茶,他想到了什么,了然的发出了一声叹息:“啊……”
“嗯。”尤利尔惆怅的应和着,他放下茶杯,闭上眼睛,“第一次见到他我才十八岁,还只是曼托恩家族的浪荡子,参加樊瓦蒂纳的皇家新年化装舞会,他突然摘走了我的面具……这听起来就像是三流的小说?”尤利尔挑挑眉,“但那对我来说可不是浪漫,我只觉得冒犯。”
队长沉默,又为尤利尔倒满了奶茶。
“那时候我只以为他是个初来的乡下贵族,自以为大度的并不追究。”尤利尔用小银勺搅动奶茶,看着奶茶的旋涡发了一会呆,“抱歉,突然对你说这些……你……”
“我想听,说吧。”
尤利尔的绿眼睛动了动,是感动但也有无措,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抱歉。”这次换成队长这么说了,“作为儿子,我刚才的话也太过傲慢与无礼。”
“不不不不。”尤利尔立刻否认,“那并不傲慢无礼,那是体贴与亲近。你一定看出来了,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倾听我的过去。”他笑得苦涩又难看,“那一份过往压抑得实在太久了,我很高兴能够发泄一下。我、只是、感觉有些羞愧。很抱歉,我没能做一个好父亲。非常非常抱歉。现在却要让你来帮我承担这一切,很抱歉……”
尤利尔没有看向队长,他双手捂着脸,呼吸沉重的甚至发出嘶哑的声音。
队长默默的在心里发出叹息,他坐到了尤利尔的身边,那沙发就在刚才还浸透了尤利尔的血,现在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坐上去也黏糊糊的,但父子俩没人在意这个。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次觐见了唐德四世之后,老混蛋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认识,那就是他。天空之城的王,传说中的半神。‘愿意去我的宅邸做客吗?’他就这么问我,但这是提问吗?”
站在蒙罗非的阵营里——前边是昆茨,身边是主神眷者,背后是数量恐怖的格叽格叽与格叽格叽的英雄们——这样的队长很自然的可以轻视天空之城,有底气拒绝法蒂卢伦,无视他这个父亲。
但曾经还是个少年的尤利尔可没有这一切,歇尔弗帝国皇室?无视掉他们吧。曼托恩家族?在歇尔弗帝国皇室的势力范围内当然是有些声望的,出了这个范围,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天空之城拉奎雅,却是传说中拥有强大武力与无尽财富的存在。
今天换一个地方,就算精灵帝国也不可能那么干脆的拒绝法蒂卢伦的示好,当然,如果法蒂卢伦要对精灵王和他儿子干什么,一定会立刻了解啥叫“精灵王之怒”,但除此之外,双方还是很好商量的。
所以队长刚才“啊”了,他意识到了尤利尔当年面对的是什么。
“你从来没爱过他。”
尤利尔看向队长:“没有。从来没有。”他挤了挤唇角,比起笑更像哭的说,“当比你高贵,比你有更高权力的人,对你提出要求,你只剩下两条路,要么逃亡,要么接受。”
“你爱我吗?”法蒂卢伦问过尤利尔。
当时尤利尔怎么回答的?当然是微笑的说:“我爱您。”
“说真话。”
“我无法拒绝爱您。”
每次那家伙生气离开时,还年轻的尤利尔都在想,如果他就这么被气走不回来了,那可太好了。可大概正是年少时的那份倔强,吸引了那位吧?如果是现在的他,一定会……不,现在也做不到。尤利尔摸着恢复如初的胸口,感到了一中“依然没能摆脱”的沉重。
“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关于自杀,队长没资格对别人说这样不对,因为他也曾经是自杀的选择者之一,只是现实中他还没有被逼迫到付诸实现的时候而已。
这个提问,顿时让陷入回忆的尤利尔绷直了脊背,他脸上的笑容也不再那么苦涩扭曲了,而是恢复了他一贯的贵族的笑容,那中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以及看轻旁人的高傲:“无论对曼托恩,还是对蒙罗非,都是最优选择。阿尔伯特可以继承曼托恩,你走上成神之路——真没想到这句话这竟然是真的。
随着我的死亡,你会对曼托恩多一些照顾,法蒂卢伦与你们的私人的联系,也随着我的死亡而割断,甚至你们多少还会对他生出一些憎恨。这很好,不要与他达成合作,那是个危险的野兽。”
尤利尔突然卡壳了,他看着队长,傲慢的贵族变得羞愧:“而且,面对那样离开的我……或许,或许你会对我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能够再残留一点点的感情吧?”
他说得其实很笼统,必定在他对自己动手之前,有过更细致与妥当的安排。提前请来圣骑救命这件事,真的是阿尔伯特自己的决定吗?
“赛尔,我可以……抱抱你吗?”尤利尔缩着脖子,期待又畏怯的看着队长。
“……”队长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瞬间,尤利尔的脸上充满了光,可他张开了手臂,却又僵住了,他左右摆动着身体,夸张可笑得像是一只螃蟹——他从没有拥抱过自己的儿子,以至于现在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队长叹了一声,主动抱了过去:“父亲……爸爸。”
歇尔弗通用语里,父亲是爸爸的敬称,只有贵族才有资格这么称呼。爸爸被认为是粗俗的下等人的用语。但,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孩子们在幼年时,对双亲的称呼总会是爸爸、妈妈,而不是更华丽艰涩的父亲、母亲。爸爸、妈妈才是根植于灵魂的呼唤。
尤利尔也流着泪,抱住了队长。
“我会放弃曼托恩大公的位置,阿尔伯特依然会在两个月内正式成为曼托恩大公。”队长临走的时候,尤利尔对他说,“没必要因为我还活着,就改变既定的节奏。我会脱离曼托恩家族,到蒙罗非定居。别那中表情看着我,我不会要求进入你们的执政阶层的,我会根据你们蒙罗非的规矩来,从下层开始考试。偷偷告诉你,我的儿子,你们最新的法典,我都已经背下来了。”
这个看不出多少年纪的老家伙,露出像是个年轻人恶作剧成功一样的笑容,对着他的儿子招手。
至于法蒂卢伦说他要死了,那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还有被法蒂卢伦扔下的塔姆,尤利尔不说,就表示这件事他会解决的。
四点多的时候,队长回到了天上。
他眼神有些飘,明明是来找昆茨的,却没有给昆茨一个眼神,就只是侧身坐在战车的围栏上。
昆茨没有打扰他,一直到快五点半,队长才开口:“我……还在家的时候,他总是告诉我,世界是不公平的,所有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就像狼可以吃掉鹿,而鹿可以吃掉草。我们这些智慧生命也同样,只是很少有人会真的用自己的牙齿去撕裂他人的喉咙而已。
我们是狼,但我们之上,还有狮子,魔兽,巨龙。遇到那些比我们更强大的,如果他们只是要你嘴里的猎物,那就给他们吧?那并不会损失什么,但如果他们要得更多。那就保持着骄傲,死去吧。否则,你的下场只会更加的悲惨。”
队长还是皱着眉:“太久远了……应该也不是一次对我说的,是分了很多次的类似的讲述,一些用词到现在已经模糊不清,我一直在脑海中记得,甚至还以为是我自己小时候产生的联想。但……原来是他告诉我的。”
“呃……尤利尔?”
“对。”队长闭眼,脑海中浮现的场景既像是现在的他的幻想,又像是儿时他的亲身经历。
他还那么小,虽然已经能背出厚厚的贵族谱系,说出一家家贵族内部的利益纠葛,但其实他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根本还不懂。
尤利尔是对他之前背诵出的内容评价过什么吗?但评价的到底是什么他都忘了,只记得那个人对他说:“……所以,你要保持骄傲,赛尔菲。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骄傲,不要做出让你的骄傲蒙羞的事情。”
然后他站了起来。
队长那时候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被夸奖了,还是被训斥了,他是茫然的,只是看见尤利尔要离开,而完全凭一个幼崽的本能,想要和他亲近,但尤利尔走得太快了,他那时候又太小了,一路追赶呼喊,也没能得到一个回过头来的眼神,最后他在走廊的拐角,跌在了地上。
那么,是不是那时候的他爬起来多走几步,一直走到那个拐角,就能看到躲在拐角,偷偷看着他的尤利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