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胡噜了一遍脑袋:“你有权利高兴啊。”
时亦怔了怔:“什么?”
“有权利高兴。”林间耐心重复,“我同桌这么好,他想高兴就高兴。”
时亦没太听懂他这句话,睁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
林间不着急,也没在这件事上头再纠结,捞住他的书包:“快走,我刚才考试的状态还没过去呢,得趁热写。”
时亦抿了下嘴角,点点头,小跑了两步跟上去。
林间下楼下得挺快,一边往下捯着腿,一边又分心看了看身边的小书呆子。
程航给的那份资料他已经看了三分之二,也差不多弄明白了时亦对考试的抵触究竟是哪儿来的。
与其说是抵触,不如说是潜意识里的拒绝。
记忆已经形成了足够刻板的惯性,已经习惯了考出好成绩伴随着的就会是冷嘲热讽和倾泻下来的恶意。这种惯性不是换个环境、换一群人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考试不能好好答题,分数高了就会被针对。
考好了更不能高兴,不然就会被当成是炫耀。
程航把资料给他的时候,说时亦这样的日子过了三百七十四天。
三百七十四天,加上寒暑假,加上周末,加上法定节假日。
正好是两年。
两年这种连光都看不见的日子。
林间给自己默念了几遍莫生气,刚要问小书呆子想吃点儿什么,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出声:“时亦?”
时亦没他两条腿捯得那么快,比他稍微落后了几个台阶,停下脚步。
林间蹙眉,回头看过去。
是个瘦高的男生。
踩了双挺嚣张的篮球鞋,穿着时亦他们那个市高中的校服,身后还带了几个歪瓜裂枣的跟班。
应该是来这边躲着摄像头抽烟的,一只手还夹着个着到一半的烟头,斜靠在楼梯间门口,对着时亦上下打量了一圈。
时亦没再走,停下来迎上他的视线。
“还挺出息。”篮球鞋打量他半天,嗤笑一声,“你也来考竞赛?”
时亦摇摇头:“来欣赏真题卷的印刷质量。”
林间没忍住笑了一声。
篮球鞋原本没注意他,听见声音骤然扭头,脸色沉下来:“笑什么笑,别他妈没事找事!”
林间举起手,看了时亦一眼。
小书呆子的神色挺平静,朝他点了下头。
林间扬了下眉,配合地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新学校挺舒坦?”篮球鞋看着他,脸色比刚才更沉,“日子过得不错,腰挺得挺直,啊?”
时亦没说话,抬头看着他。
“咱们俩的事儿可还没完。”
篮球鞋走近两步,把烟头往他衣领上按:“你掰折了我一条胳膊,那个姓于的都不知道管,我拿刀凭什么他就管了?早知道就不该捅胳膊,就该给他点儿更痛快的……”
他的手才伸过来,时亦就已经抬手打掉了他的烟头,单手制住他的手腕,一拧一扳,把人牢牢怼在了墙上。
后头几个跟班原本还得意洋洋看戏,吓了一跳:“才哥!”
时亦抬头。
着几个人冲过来要帮手,一迎上他的视线,脚步都不自觉停了停。
“时亦!”篮球鞋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动手,语气阴沉下来,一拳往他肚子上砸过去,“给你脸了!”
他的拳头走得太慢,时亦低头看了一眼,侧身让了让,压制着他那只手抬起来反肘横磕。
篮球鞋才猛虎下山到一半,被他回肘重重磕在胸口,连着退了两步,被几个跟班仓促扑上来扶住。
“还敢跟我动手?”
篮球鞋抹了下嘴角,怒极反笑:“看来是处分没背够?”
“都一样。”时亦说,“一个是背,两个也是背,但我见你一次就要打一次。”
“就为了姓温的那个老太太?”篮球鞋讥讽,“你还挺仁义。不过这种事儿也不能怪我们吧?她是因为非要帮你,才被我们挤兑为难的。要是没有你,我们也犯不着对付她……”
时亦没等他说完,已经钳住他手肘把人拖过来,抬膝撞在了他的上腹。
篮球鞋骂人的口型还在,已经疼得瞬间没了音。
“欠温老师的,我会慢慢补。”
时亦低头:“但揍你我会很快。”
篮球鞋没见他这么冷静的说这种狠话,瞳光隐蔽地缩了下,挣扎抬头:“你还敢惹事?告诉你,这一个处分就包你没希望进省队了,保送没戏,你要是再敢动手,就算竞赛考得再好都没用——”
“保不保送都一样。”时亦说,“我会高考。”
篮球鞋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我来考试,是因为我想考。”
时亦松开手:“我想学习,想讲题,想在考前冲刺复习,想好好考试。”
篮球鞋不屑嗤笑:“他们没说错,你还真是有神经病,脑子不正常——”
“我很久没这样过了。”时亦说。
篮球鞋根本理解不了,被他打断,不耐地上前一步想动手,又想起忌惮,堪堪刹住。
“我不知道我的初中是怎么过来的。”
时亦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把话说完:“在我能感觉到的时候,我会把所有的事都试一遍,会高兴。”
林间靠在阴影里,听着小书呆子格外平静的声音,拔开笔帽,又重新扣上。
就算他不知道篮球鞋叫什么,听到这儿也不难猜得出这是哪一号人。
程航还特意跟他说过,时亦当时掰折了胳膊那个学生家里挺有势力,把这件事全归责到了时亦的头上。
要不是当初正好有个外校的省级优秀教师去他们学校示范教学,硬是拦住了要彻查,现在绝不会是一个处分这么简单。
这种人来考竞赛倒也不奇怪。
能拿钱把孩子塞进不错的高中、能这么以势压人颠倒黑白的家庭,当然也可能拿钱在竞赛里找点门路,弄来个自主招生或者保送的名额。
林间把笔揣回口袋里,抬头看了一眼。
时亦不会跟这种人费这么多话。
小书呆子是在说给他听。
根本不像时父时母说的那样,时亦一直想要睁开眼睛,一直在尝试着从黑暗里挣出来。
比谁都乖,都听话。
教了就肯学,说了就肯听,得到了善意就努力回应。
只要伸出只手,让他相信了,就会牢牢攥着拼尽全力上来。
……
居然被拖了这么长的时间。
林间不知道他同桌能不能看见,但还是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咧开嘴笑了笑。
小书呆子的视力也跟脑子一样好。
目光在他这儿停了几秒钟,眉眼就跟着释开,嘴角轻轻抬了下。
“是不是给你的脸太多了?”
篮球鞋无疑把这个表情当成了对自己的挑衅,火气彻底挑起来,过去揪住他领子:“以为学两招打架就能扬眉吐气了?告诉你,当初要不是那个姓于的外校老师非得护着你,老子他妈早让你辍学了!”
时亦的视线落回他身上,蹙了蹙眉。
“等我找着他背后是谁!”篮球鞋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咬着牙骂骂咧咧,“早晚他妈让他收拾铺盖滚蛋……”
时亦没等他说完话,已经攥着他的胳膊一拧,抬膝撞在胸口,反肘重重磕在了他的背后。
篮球鞋疼得要命,早红了眼睛,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就是个没人要的杂种!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儿?你爸妈都不把你当回事,还有人护着你?还敢跟我动手,知不知道我家里面——”
“差不多了吧?”他身后响起了个新的声音,肩膀被人拍了两。
篮球鞋激得不用点火都能炸:“谁!少他妈来瞎掺和!”
“仗义执言的路人。”林间说,“给自己留点活路不好吗?”
“滚!”篮球鞋挣扎回身,劈头盖脸朝自己那几个跟班骂,“老子带你们出来看戏的?赶紧他妈动手——”
他话音还没落,林间已经利落抬腿,把最后一个跟班直接踹出去了一米多:“别误会,他们还是挺努力的。”
篮球鞋目光骤然缩紧,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了转:“你是干什么的?”
仗义执言的路人扬眉,指了下时亦:“护着他的。”
篮球鞋看了他半天,皱紧眉:“道上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知道这小子还跟了人,要是你罩的,今天我就不找他麻烦……”
“无所谓。”林间说,“主要是我想找你麻烦,你可以挑个你喜欢的姿势和状态。”
篮球鞋脸色彻底变了:“你要干什么?”
林间低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
时亦迎上他的视线,轻抿了下嘴角。
“让我过把瘾吧?”林间朝时亦眨了下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没忍住笑了,“小书呆子,先把人松开。”
他已经差不多发现了,时亦一动起手来就完全没有分寸,也根本不知道怎么留手。
所以在不想惹事、不想闹大、不想耽误太多时间的时候,小书呆子的留手就非常的硬核。
差不多就是字面上的留一只手。
左手垂在身侧,全程用右手虐人打架的那种。
虽然从道理上能理解,但从表面上看,确实超级爆炸螺旋无敌帅。
而且还爆炸螺旋无敌挑衅。
篮球鞋能傻叉成这样,除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家里养废了,有三到四成应该都是被他同桌这个过于炫酷的架势给激的。
时亦应声松了手,让篮球鞋挣扎着站起来,抬头看着他。
“去找老万待会儿,我刚在他那儿办的会员,充了两年的照顾同桌防走失服务。”
林间压低声音,碰碰小书呆子垂着的胳膊:“同桌有点儿事,一会儿过去找你。”
“做什么?”时亦问。
“没事儿,相逢即是缘。”
林间扬扬眉,迎上他同桌黑净清亮的眼睛,没忍住笑了,攥了攥两只手的手腕:“机会难得,好好跟他讲讲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已经不敢再改了,是这样,我可以解释。
上章的一句话简介不是我写的,是六千大梦叙平生写的,当时我在睡觉。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