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雨已然足足下了一天一夜,街上秋雨无声,人声也消。
靠近汴梁皇城居住的百姓都还算富裕,不愿淋雨做买卖,干脆做起了那“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美差,于是整条街空空荡荡,全然不同于往日的繁华景象。
夤夜,陆承修出了宁国公府。
男子去的决绝,甚至还带了几分恼怒,他并未撑伞,细雨打了发丝,人却不见慌乱。
宁国公府里,娇俏女儿闺阁楼上,传来一声碗碟俱碎的声响,惊了这寂静的长夜。
四五个丫鬟鱼贯而入,推开了姜柔疑的房门。
“郡主,怎么了?”
姜柔疑一身华裙立在那雕花阁里,看见丫鬟进来反而更添怒意,她抬手,桌上仅剩的一樽琉璃花瓶也划过桌面朝门口飞了过去。
门口的丫鬟一声惊呼,险险避开了那花瓶,却仍旧被花瓶里的水泼了一身一脸,显得狼狈已极。
碎开的琉璃花瓶和花瓶中原本的两只秋英花散了一地,在灯火的映照之下兀自散着琉璃琥珀光,只是那终究是锋利之物,绝不是什么流光溢彩的华灯。
方才那丫鬟的尖叫声引来了郡诚公主,女子威仪四方踏雨而来,远远便听到她的喝问声:“怎么了?”
几个小丫鬟不敢答话,一齐弯腰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杯碟碗盏与琉璃花瓶的碎片。门口这群人乍然弯腰,便很好地实现了姜柔疑与郡诚公主的对视。
面对郡诚公主的发问,姜柔疑的神色并没有半分窘迫,反而更显得神气逼人。
她的气还没有出,也并不会因为自己母亲的到来而消止。
贵女抬足,将还没撒完的气一股脑儿泼在了离她最近的丫鬟身上,丫鬟本在埋头捡着那琉璃碎片,却被姜柔疑猛地踹了一脚,堪堪摔在了那碎瓷片之上,右边胳膊连带手掌都漫出了血色。
丫鬟却不敢出声,咬着嘴唇跪在地上继续捡拾碎片。
只听姜柔疑愤愤说道:“都是些没用的,连个男人也留不住!”
却不知道这话骂的是这收拾碎片的丫鬟,还是她自己了。
郡诚公主皱了皱眉,走近,却先对那群丫鬟挥了挥手:“先出去,过会儿再进来收拾。”
几个小丫鬟如获大赦,连忙行了礼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了,屋里又重回寂静,郡诚公主这才重新问道:“修儿的事?”
方才宁国公府的侍卫来禀事,声称咸王气冲冲地出了宁国公府,郡诚公主正要去查问事情缘由,刚一出门又听到了丫鬟来回禀姜柔疑在屋里头发脾气的事儿。
不难猜测,姜柔疑这场脾气多半是与陆承修的不告而别有关。
郡诚公主在圆桌旁自行落座,又示意姜柔疑在她身边坐下,满地碎瓷琉璃就落在她们的脚下,母女二人却也不怕扎了脚。
宁国公府是大贞国一等一的勋爵人家,郡诚公主乃是大贞国一等一的名门贵女,她们的鞋底都镶金嵌玉,满地碎瓷在她们眼中竟然就像是些最不该被人在意的东西一样。
姜柔疑托着腮叹了口气,面色虽然还不愉快,却以比方才消了些怒气,她这才对郡诚公主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阿修表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好像是突然厌烦了我一样,今夜我才刚到蜡珞楼,还没与阿修表哥说上几句话,他就左推右却愤然起身离去,好像我哪里得罪了他一样。”
这话让人听着,竟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殊不知陆承修对姜柔疑的所作所为何止是厌烦,简直是厌恶。分明是闺阁女儿,却要夤夜出入男子房间,话里话外依言软语,端的没有一点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前夜陆承修本事碍于姑姑和宁国公的面子才没好意思驳了姜柔疑的心意,谁知姜柔疑今夜竟然对他动手动脚,这才令陆承修愤而起身不告而别。
不等郡诚公主说什么,姜柔疑又开始自言自语地琢磨:“依我看定然是卫家那个小狐狸精魅惑了阿修表哥。表哥平日里待我千依百顺,就是圣上定了卫毓川与他的婚约,他才这样对我不理不睬了。”
这等事儿要是放在寻常母女的口中,做母亲的嘴里至多不过吐出来两句话,要么便是“定然是那个小狐狸精勾引了咱家姑爷去”,要么便是“他是同别人家的姑娘定了亲的,你也该收敛些。”
却忘了如今说话这对母女乃是郡诚公主和宁国郡主。
只听郡诚公主淡淡敲了敲桌子,而后问道:“你可想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