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国士无双

    林椿抬起头看着夭夭，笑道，“祖父小时带我读了许多书。”

    夭夭认真地听着。

    “后来我将他书房架子上我够的着的书都看了，我再要去拿书时，却发现书架清空了。”林椿脸上的笑容凝住，神情也变得怅惘，“祖父说，应有的学问，他是再也教导不了我了，这一日，他要教我的，是做人的道理。”

    “他说，希望我这一生，永远有清明的思想，济世的心，不要怨恨，不要复仇。”

    夭夭听完林椿说的话，愣了愣，“为何他要说这些。”

    林椿摸了摸脸，脸上很是冰凉，是泪水蒸发带走了温度。

    她小声地解释道，“我祖父之后便带兵征战，死在了沙场上。”

    “从前我不理解祖父。”林椿睁开眼睛，泪水洗涤过的双眸，格外的清亮，她偏头看着窗外啄食着洒在屋檐下碎骨粒的胖罗雀，笑了笑。

    “后来我理解了，他心中始终想的都是，为生民立命，为了这个信仰，他甘愿放弃性命。”

    “真傻不是吗。”

    林椿整理好手里抄好的佛经，纸上鲜红的字体夺目惊心。

    衣袖滑落时，夭夭看见了她手腕上还未愈合的划痕，心里一跳，“小椿，你做了什么？”

    “我以血写佛经，希望告慰战士亡魂。”林椿不在意地将佛经拿起来，慢慢站起来，因为多日按照重孝的规制，只用了一些稀粥，又流了许多血，她步伐不稳，颇为乏力。

    夭夭着急地绕着她念叨道，“你这个傻子，你不做这些又没有人知道的。”

    林椿捏着佛经，跪到了新修的灵牌供奉处，三拜九叩以后，点燃了佛经，轻声回答道，“可是我知道。”

    默然了半晌，夭夭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安慰林椿，她如今虽然是一副弱不经风的病弱模样，然后在平和恭顺地外表之下，确实一颗格外刚强的心。

    于是他只是落到林椿身边，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安静地陪着跪在灵牌前的她。

    约莫一柱香以后，林椿站了起来，她摸了摸夭夭，“不用安慰我的，我虽然难过，但并不至于站不起来。更何况，如今我没有任何依靠了，我知道我不是那可以在父母膝下耍赖偷懒的小孩儿了。”

    “我还有林家要守护。”

    “你不过是个弱女子。”夭夭无奈地说道，“更何况，你不是还有其他家人吗。”

    窗外，鸟雀飞走了。

    看了一会雪地，一片白茫茫的雪仿佛上好的鹅毛锦被，在日光下微微闪着碎光，看久了，还是有些眼疼。

    林椿神色冷淡地合上了窗，“长兄是个鲁直的性格，担不起林家满门的荣辱，而这又恰恰是我祖父与父亲的愿望。”

    “我一直以为，若以学识，人品，见闻三者等量齐观，天下无出祖父者，他便是担当得起一句，‘国士无双’。”

    “尽管，明明没有人在意他的安危，希望的只是继续如今的荣华富贵，他也不在意，仍旧坚持心中的信念。”林椿像是在同夭夭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从前许多事情，我不懂得，现在明了了。”

    “以前我总以为母亲对我的态度十分奇怪，她总是反对我同父亲长兄亲近，甚至还会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打骂我，我还记得她因为我多吃了一块糕点而用绣花针扎我的嘴……”

    “哇，听不下去了，这个老妖婆，你居然还在那个吴狗面前替她求情。”夭夭打断了林椿的话头，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外非，又道，“小椿不怕，小爷我这就去替你收拾她，你说，煎炸烹煮，你想如何，就如何。”

    林椿摆摆手，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平静地，她此时说起昔日的痛苦，却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不在乎的样子，“我想，她也是个可怜人，从来都在怀疑父亲爱的仍旧是我的生母，终其一生都在同她心里那个人的影子较劲。”

    “然而，她到底还是对我有过柔情的，就算为了这，我也不再怨她了。”

    回味了一下林椿说的话，夭夭越发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人类，她似乎并不善良，可以没有负罪感地游走在影三和吴庆林之间，却又能够轻松地原谅施加给自己许多伤害的人；外表柔弱，即使失去了武功，却仍然能够一人骑马，独跨大半山河，只为扶灵进京，讨得真相大白于世；不爱荣华富贵，却又能够守住林家的荣耀；没有人比她更爱自由，却仍旧能够同夺走她自由的人虚与委蛇。

    她不像个好人，然而，又并不坏。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纯粹的人，夭夭觉得大脑有些当机，悄咪咪地说道，“我去吃点酒。”便不再思考这个问题，消失不见了。

    “出来吧。”林椿伸手拉开门，朝着虚空轻声呼唤道。

    “被你发现了。”男子脸上不再是从前掩盖真实情绪的嬉笑。

    “嗯。”